□耿妍君
很久以前,就想为母亲写点什么,却总感觉不知如何下笔,因为“母亲”是天底下最美的词,而我的母亲又是个让我用万语千言也难以表达心中情感的人。真怕我拙劣的笔写不好我的母亲。
善良朴实的农家女孩
母亲在一个家庭关系单纯的家里长大,家里有守寡多年、脾气乖戾但心灵手巧的奶奶,有善良朴实不苟言笑的父亲和同样老实厚道任劳任怨的母亲,也就是我的姥爷和姥姥,还有四个弟弟妹妹。奶奶作为一家之长,有绝对的权威,我的姥爷和姥姥也完全处于服从的角色。 母亲作为家中的长孙女和长女,一直习惯于听从大人的话,让着自己的弟弟妹妹。出嫁前,母亲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,善良本分。那些穷苦的岁月里,母亲除去上了几年小学和时间很短的中学,当了一段时间的代课教师,其余便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。奶奶虽不喜欢女儿,却很喜欢她的孙子孙女们,孩子们的衣服全是她做。姥姥在她婆婆的呵斥声中,一天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地里干活。姥爷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地方工作,那时交通不便,并不经常回家。也许是遗传或言传身教的原因,母亲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,姥姥姥爷把他们善良顺从的本性传给了母亲。 二十几年后,母亲带着善良的本性嫁给了我的父亲。
为人媳的不易
结婚后,母亲来到了一个更为穷困的家,面对的除了只见过两次面就结婚的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——我的父亲之外,还有公公婆婆、九个小姑子和小叔子,最大的大姑子刚 21 岁,智商有些残疾,其余的最大的才十六七岁,最小的只有两岁多,还没断奶,几个小叔子一个比一个差两岁。初来乍到的母亲尽全力适应新的生活。
因为奶奶很小就没了娘,不太会做针线活,加上孩子多,净等着吃饭穿衣的,母亲嫁过来之前,一直是奶奶的姑姑和表妹帮着做衣服、做被子。在娘家从没摸过针线的母亲,面对这样的境况,学会了纳鞋底做鞋子,学会了做棉衣、单衣,给一大家人做鞋子衣服。我十来岁时,爷爷穿的十层底的棉鞋也是母亲做的,记得母亲非常吃力地纳鞋底,用断了三个锥子。那时,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,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,老有人让母亲帮着剪鞋样,母亲再忙,也从不拒绝别人。
爷爷的脾气很大,也难怪,这么多嘴等着吃饭,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,又有这么多孩子需要管教,不厉害也镇不住。那时爷爷是有绝对威严的,常常他发脾气,谁都不敢吭声,连奶奶也一样,而我经常被爷爷的一嗓子给吓哭了,却不敢哭出声来。如今回想起来,虽已过去了40多年,那声音犹似响在耳边。
母亲结婚后,五年生了我们姐妹三个,在七十年代极其重男轻女的农村,作为长媳,母亲的地位可想而知。我一岁多时,有一次夏天不知什么原因不舒服,便哭起来。正赶上吃晚饭,爷爷听得烦了,从母亲怀里扽 过我去,放到院门外的柴禾垛上,然后关上了门,任我在垛上哇哇大哭。作为长子的父亲,自小习惯了顺从,习惯了逆来顺受,不敢吭声,母亲掉着泪,也不敢去抱我。小妹妹出生后,奶奶给她取了个名字——妍烦(与“厌烦”同音),母亲说这个名犯上,因为她的一个本家姑姑叫“烦”。奶奶又说叫“妍涛”,反过来就是“讨厌”,奶奶盼孙子的心情可想而知。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四岁多的我围着小妹妹转,一遍又一遍地叫“妍涛”“讨厌”,却不知那时母亲心里该有多难受。幸好爸爸不计较男孩女孩,给妹妹起了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名字。这也是爸爸为数不多的违逆老人意见的一件事。
告别土屋 迁进新居
小时候,一直住在小东屋里,那是父母的婚房,一间长八米、宽两米多点的土坯房。里面只有一盘土炕,还有一个很旧的黑色方桌、一个红色箱子(那是妈妈陪嫁的东西)和一把破烂不堪的椅子,还有一个小平车放点衣服什么的。本来,随着我们姐仨的降生,五个人睡一个土炕,小屋早就太小了,家里也说给盖房子,并且选好了地方,母亲高兴得天天自己忙着拉土垫场地,姥姥家还给提供了房梁上用的草席子。就在母亲盼望着早日搬进新房时,父亲对母亲讲,家里想先让我大姑用这房子结婚。因为大姑残疾,奶奶怕离得远大姑会吃亏,便招了个上门女婿,天天在眼皮子底下,看着放心。母亲虽有些失落,但善良的本性还是让母亲认可了这件事。后来,给二叔盖了房子结了婚。再后来,父母借钱加上三姑等人帮忙终于盖起了三间房子。我十岁那年,终于搬出了居住十年的小东屋,我们姐妹三个也终于不用再赖在父母的床上了。为改善一下生活条件,母亲便在下班后跟村里人去卸车,挣个块儿八毛的贴补家用,卸水泥、沙子、砖头,净是些需要出大力气的活。最怕卸生石灰,那是最难干的活了,呛眼呛鼻子的,卸一车,好多天缓不过劲来。想想那时,母亲该吃了多少苦,又有多累?现在看母亲40 多岁时的照片,总感觉很憔悴,似乎比现在还显老。
天道酬勤 地道酬善
年轻时,母亲在村办企业工作,回到家后就是孩子和家务,还要忙地里的活。母亲辛劳了大半生,把我们姐仨抚养大,我们先后结婚生子,母亲又义无反顾地看起了孩子,三个孩子,她看大了俩。
在小外甥长大后,母亲终于有时间干点自己的事了。不知从哪天开始,母亲接触到了传统文化,从听论坛开始,母亲便着了迷,有机会就给我们讲,还主动要给我光盘看。可那时我非常傲慢,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传统文化,因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传统跟糟粕是画等号的。那时我不但不听不看,还对母亲大加指责,认为母亲封建迷信。母亲有时据理力争,有时又默不作声。一直十分尊重母亲的我,跟母亲时不时来场冷战,有时我还会赌气摔门而走。但无论怎样,母亲从没放弃对传统文化的弘扬,一有机会,母亲便会向她的朋友和邻居们宣讲,因为母亲想让更多的人受益,更多的家庭和谐。几年后,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传统文化,才真正体会到这是人道的教育、人性的教育,也是最好的教育,是真正圣贤的教育。也才猛然醒悟,以前自己太不对了,我冤枉了母亲,更错怪了伟大的先祖。五千年的传统文化,是祖先仁厚的智慧结晶,而母亲骨子里的仁厚,让她非常自然地亲近了圣贤的教育。传统文化是以孝为根的,这有什么不对?我以前干嘛就那么自命不凡不通情理地排斥呢?好在,母亲的坚持不仅让她找到了人生新的意义,也让她的晚年生活更加精彩,更让我们这些晚辈受益。
看着母亲的白发日渐增多,却精神十足,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天道酬勤,地道酬善。母亲虽然年轻时吃苦受累,可三个女儿都顺利结婚生子,我成了一名法官,两个妹妹也都自食其力,都能贴心地跟她说说话,这岂不是母亲晚年生活的一大舒心事?每天看看书,明白更多的人生道理,生活很充实,心胸愈来愈豁达,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?上有九十岁老母还能把冬枣咬得嘎嘣脆,下有十几岁孙儿承欢膝下,家中有老伴天天相陪,兄弟姐妹亲密交往,母亲尚属家中中流砥柱,这不也是一种圆满?知足者常乐!只盼我可敬的母亲健康长寿,平平安安,继续照耀女儿们以后的人生路,陪我们一直走下去……
《山东法制报》11月7日第四版